皇帝渐渐睡着了,他不知几夜不免,眼圈乌黑,二十出头的人,固然熬得住,可十年二十年后呢。
元曦心想,十年二十年后,福临该稳重了,若还是现在这样。
她摇了摇头,不会的。
若一直是现在这样,这个朝廷,这个后宫走不下去,那这个国家也就……
“皇上,你会守护我,守护玄烨吗?”过了许久,听着平稳的鼾声,元曦轻轻伏在福临的胸口,“你到底是怎么了,那三年,多好啊,真的回不去了吗?”
门外头,是放心不下皇帝,想要来看一眼的葭音,刚好听见元曦对熟睡的皇帝说这些话,她默默地离开,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添香后面跟进去的,没听见佟嫔娘娘说什么,此刻见小姐神情不展,劝慰道:“是不是佟嫔娘娘在,您觉得尴尬不好进门?是这样的了,您总不能希望佟嫔娘娘帮着您照顾皇上,又不在眼门前出现。”
“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为了元曦尴尬。”葭音道,“你瞎说叫小宫女听去,又是是非,我这几日可曾好过,除了为四阿哥,还能为什么?”
“小姐,节哀。”添香跪下,扶着她的膝头说,“四阿哥和咱们的缘分便是尽了,您还那么年轻,一定会再有孩子的,将来生个小公主吧,又可爱又能免去好些不必要的烦恼。”
“随缘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葭音说,“眼下最怕费扬古愧疚自责,只愿他不要多想,和继母安安生生地过下去。”
添香问:“小姐,太后给您的白绫,真的不是要您自尽吗?”
葭音叹息:“太后要我死,还能让你们都知道?”
添香将信将疑,红着眼睛说:“小姐,您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千万不要想不开,大不了,咱们离了这个皇宫,哪怕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奴婢也不怕。”
“我和皇上虽非轰轰烈烈的爱,也远不如元曦对他情深意切,可我现在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放下他的。”葭音道,“阿玛在的时候,总对我说,感情可以培养,我现在也懂了。”
“小姐是在乎皇上的是吗?”
“是,只是……”葭音摸了摸添香的脑袋,“太沉重了,他总是叫我无法承受,叫我喘不过气,我害怕他。”
“奴婢不懂。”添香听糊涂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葭音苦笑,“添香啊,我又何曾懂。”
“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就算我对皇上的情意,还是一团迷雾,可我到底还是在乎的。”葭音说,“就算这一切都消失了,我还有费扬古,我必须好好活着,等待他长大成人。”
“皇上是爱您的,小姐,您一定要相信。”添香说,“他是那么在乎您。”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葭音累了,脱下外衣和鞋子,靠在床头,长长舒了口气,“我会振作起来,我也不愿我的人生,活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元曦离开承乾宫时,这里静悄悄的,再没有这些日子惊涛骇浪的翻腾。
福临睡得很沉,想必葭音姐姐也睡着了,元曦松了口气,走时见添香迎出来,感恩戴德地说:“多谢佟嫔娘娘,娘娘您的气色也不好,可要好好休息才是。”
元曦颔首:“你也是,跟着伺候,累了吧。明日四阿哥发送,还要辛苦,别倒下了,姐姐她需要你。”
“是。”添香一路送元曦出门,站在宫门下叹了口气,“倘若我家小姐有您一半的气性,就好了。”
然而有的人,天生孱弱安静,葭音一辈子都没有激烈地表达过什么情绪,过于悲恸激动时,偶有晕过去,这便是极限了。
她不会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也不会冲着人大喊大叫,在旁人看来仿佛是抑郁不抒,可她生来就是如此。故而别人觉得她会憋屈会别扭,但有时候,她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正如旁人看着她,会觉得憋闷,同样的,当葭音自己想明白的时候,她也会以为旁人一样想通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论多么的善解人意和体贴,多数时候,依然会以主观意识为意志,只有跳出事情的局外人,才能稍稍公平冷静地看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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