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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的话如金石坠地,声声叩人扉。
然而张远岫听后却笑了,他的笑一直是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然而时刻,他微弯的唇角却带着一丝讥诮。
他也许根本不在乎旁人看出了什么。
“温姑娘说得不错,曹昆德的筹谋,我的确早知道。”
张远岫的目光清清淡淡的扫过众人,“可是这又如何呢?眼下士百姓围聚宫门,想要解决事端,除了让‘洗襟’二字无垢,难道还有二解吗?
“至于朝廷想要治臣不敬先帝、私通宦官的罪,待今日事结,在下任凭处置是。”
“说,”
张远岫问道,“算我想筑一只为纪念投江士的洗襟台,有错吗?
“让洗襟二字更加无垢,有错吗?”
“不去追查真相的全貌,只给人们看你希望他们知道的半幕,不是错吗?”
这时,殿上响起另一清寒的声音。
谢容缓步上前,在张远岫跟前顿住步,“纵容他人恶行,刻意煽动士人情绪,不是错吗?
“你说想要重筑只为纪念士人的洗襟台,想让洗襟二字更加无垢,可你却忘了洗襟两字本身的含义是什么,那是投江士的无上赤诚,而你却在这过程中丢了赤诚,这样还不是错吗?”
“如果能以我一人丢掉赤诚为代价,换得洗襟台更加干净,却又何妨?”
张远岫道,“昭王殿下既这么说了,在下也有一问想要请殿下。”
“十八年前,你我同失生父,洗襟二字贯穿你我的一生,然而自洗襟台坍塌,殿下一直孜孜不怠地寻找真相,在下想请问,所谓真相,究竟是什么?是一片雪,一粒碎冰,还是水渍化去后的虚无?
“殿下还不明白吗?先帝筑高台,为了纪念自己的功绩;章鹤书分去名额,是为了实现自己寒门世族同贵的理想;曲不惟买卖名额,是为了给自己儿铺一条平坦的路;还有更多的,为了光耀门楣的商人,为了和女儿团聚的画师。
对他们而言,洗襟二字皆是虚妄,他们眼中唯有青云!
而殿下所寻的真相,到最后也不过是青云枉然,我要做的,却是要将这青云从洗襟上剔去,只有这样,洗襟台才能回归它的本意!”
谢容道:“张大人说得不错,本王这一路行来,看到的无不是把洗襟当作青云之阶的人。
可是本王也想问问张大人,你想重塑的楼台是什么?你想让‘洗襟’重回百姓间,所谓的‘洗襟’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无垢的‘沧浪江,洗白襟’,还是你的父兄的姓名?是你永远无法释怀的他们的仓促离去!
你说那些人把洗襟台当作青云台,可你何尝不是把它当作你父兄永存于世的丰碑?在你张忘尘的眼里,洗襟台难道只是洗襟台?”
这声声诘问灌入耳中,张远岫间不由一滞。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脂溪矿山,满身是血的章庭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忘尘,在你眼中,洗襟台,是什么样的?”
难道不也一样是青云台吗?
背涌上一片凉意,张远岫移目去看,原来是间风雪变大,透过门隙灌殿中,这片凉意让他清醒,他拂袖冷笑,“昭王殿下说得好听,可你这样不怠地寻找真相又是为了什么?名唤容却不得逍遥,不是深宫中人却被当作王而养大,顶着一张面具才能活得像自己,而今摘下面具背起王的身份不得不度束手束脚,你不恨吗?洗襟台起台塌,我好歹愿意走入漩涡,而你无一日不是想离开。
你说我重筑洗襟台是为了父兄,我承认,可你拼命查清真相,何尝不是把这真相当作挣脱开这枷锁的救命之钥,真相水落石出,你才能彻底离开,你我半斤八两,谁不是别有用。”
“不错,从前我的确是恨的,也想过只要找到真相能彻底离开。”
谢容道,“如果说今日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一点,是我看到了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
你以为洗襟台的坍塌,伤害的只有登台士吗?不,还有很多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说过的人们,荒僻山中的县令,只会卖唱的妾室,坎坷上京的『妓』,匿居山中的匪贼,隐姓埋名的画师,坍塌的洗襟台,沧浪江水,都在这些人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等待一真相,只有真相才能让他们解脱,这些人,数以千计,是不容你拿一套说辞去敷衍的!
“而百姓是什么,三人成户,十户为村,百户为镇,三镇为县,如果一事端,它波及了数千人,算上它的过往如今,它殃及的有万人之多,哪怕不单单是一事端,而是民众中的一道伤痕,是咸和、昭化、嘉宁三代的创口,你说宫门的士人百姓知之甚少,可以拿你的说辞去劝服,他们不是百姓吗?不是民吗?你今日拿这套说辞去打他们,改日又该拿什么说辞令天下人信服?!”
“你适才不是问我真相是什么吗?”
谢容说着,大步走向殿门口,豁然将殿门拉开,呼啸的风雪瞬间灌入殿中,扑洒在他的眉眼,他伸手接了一片,回转身去,“你说这片雪,远看是雪,近看是冰,坠地成水,时久消散,那把雪为何是冰,冰如何化水,水如何消弭的果过程给他们看,这样才是真相,而不是指雪为雪点冰是冰!
洗襟为何成了青云,朝廷在战和间如何做的取舍,取舍之后失察在何处,良策是什么,谁人有功,谁人犯错,谁人罪大恶极,谁人含冤至死,包括你兄长做了什么,不必用话术,也勿需多余的解释,甚至洗襟台的名额是哪里来的,翰林为何要赠给章鹤书名额,原原本本地摊开在所有人眼前,这样才是真相!”
“不是只有‘无垢’的楼台高筑,洗襟台才有意义,找到真相,本身有意义。”
谢容道,“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只有了解冰如何化成水,以后才懂得该如何保住冰。
或许你说得对,查到最后,所谓洗襟不过是一片青云虚妄,但至少我们能知道对在哪,错在哪,又或者当是非对错混淆在一团模糊中的时候,我们知道该往哪里走。
拼命盖住流血的伤口,只能让它溃烂腐坏,越裂越开,想要愈合,得将它敞开来,即使会结出狰狞的疤。”
“官、官家。”
谢容和张远岫这一番话说完,殿中诸人似为之震动,久久不语,半晌,刑部的唐事才朝赵疏拜道,“臣以为,昭王殿下说得对,洗襟台名额买卖一案,尚有内情未曾查明,这时候宫士人交涉,无疑于敷衍应付,倘若往后有人把更深的真相掀开来,譬如……洗襟台的登台名额为何落到了章鹤书手上,反倒会让百姓是去对朝廷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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