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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错了,却并没有错在‘不类父’上,而错在我曾经试图想要变得‘类父’。
我不可能既和他一样,又同时坚持自己,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可以青史留名,我所梦想留之名乃是朱棣这两个字,而不是我父皇的儿子。”
沈若寥静静倾听,没有出声。
朱棣平静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颇有讽刺意味的是,除了父皇之外,貌似天下所有人都说我朱棣是‘颇有父风’,完全与皇考自己的看法相反。
我带兵出一次塞,满朝文武都说我‘颇有父风’;我无聊之中写首诗词,酸腐文人也出来咬文嚼字,说我‘颇有父风’,字里行间都是帝王之器;几次三番下来,惹得朝廷对我日渐猜忌,就连一向骂我‘子不类父’的先皇,突然间也提防起我来。
现在,先皇已经过世;新天子更是笃信我燕王‘颇有父风’,必欲夺他皇位;朝廷削藩如火如荼,针对的都是我这个一向被父皇看作是不成器不肖父的四子。
你说说看,孤听到这两个词,又焉能不头疼!”
沈若寥静立在原地,真切地望着燕王。
先前心底郁积了三个月的苦楚和怀疑,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消散殆尽。
从始至终,燕王并未有一个字提及父亲,提及自己;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燕王,他的感觉却如同刚刚一直在倾诉的都是自己,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负担,自己的人生;这种倾听胜似倾诉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舒畅。
他对燕王感同身受,心里只有理解和钦佩,以及些许同情。
朱棣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笑道:“若寥,孤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你周围的人一直都瞒着你。
最终让你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得知真相,实在残忍。
孤或许早该告诉你,却一直没有忍心。
至于孤对你究竟怎么看——我如果从一开始,就有成型的看法,那个看法无论是好是坏,必然都于你不公,因为孤还并不了解你;直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你。
孤两次要你帮我去送信,都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好让我们互相加深了解。
送信或许算不上重用,却可以借此考察一个人究竟是否值得重用。
在这个问题上,你给孤的答案,是肯定的。
孤还想要继续了解和发现你;我已经发现了你很多的独到之处,都令我耳目一新。”
他起身离座,走到沈若寥面前,按住他的肩头。
“若寥,你父亲当年四处征战之时,孤还是个孩子;他离开朝廷,闯荡天下,从此再不涉足军政之时,孤才只有十一岁;他隐退回燕山,两年半之后,孤才来到北平就藩。
我与你父亲素昧平生,对他毫无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关心。
先皇有遗命不假;孤违背先皇遗命,也早不是第一次。
皇考在世时,孤更是频频违迕皇考的意志行事,才惹来那许多‘子不类父’的责骂。
汉武当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也是违背了黄老无为的祖训?孤是自己尝尽了苦头,再不愿意被这‘类父’的问题所困扰牵绊,阻碍我追求自己的道路。
孤希望,你也能和孤一样;只有自己先从这负担中解放出来,才能够从容应对世人的眼光。”
沈若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朱棣望着他的眼睛,却犀利地察觉到了里面残余的阴影。
燕王问道:
“你心中还有疑虑?”
沈若寥沉默良久,突然在燕王面前跪下来,稽首道:
“王爷——您待我恩重如山,远胜我亲生父亲;我却不配您如此厚爱。
若寥辜负了王爷的重托,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还请王爷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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