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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营口子镇位于帝国整个版图的最西边,这个镇一条街就横贯了东西,人口不过五百,如果站在五十里外的关仁山顶上往下看,它只有芝麻绿豆那么大一点,但神奇的是它就是芝麻绿豆那么大一点却也在帝国版图上占了那么一丁点的地方,因为在它东边五十里的关仁山里有着一个巨大的金矿。
霍时英在东营口子镇上有一栋房子,一个四方小院,三间泥胚房,院子里有一口井,她这院子最值钱的就是那口井,整个东营口子镇只有两口井,一口在东边镇子口,还有一口就是霍时英院子里这口,三年前霍真派的人比她来得还快,在这给她盖了房子挖了井,一下子让她跃居成为东营口子镇最有钱的富户。
镇子的远处就是大戈壁,这里一年四季几乎见不到绿色,阳春三月的清晨屋檐下依然垂挂着冰凌子,霍时英躺在床上,听着东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房门打开,再是一阵脚步声停到她的窗跟底下,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娘,你起来了没有,我要上学堂了。”
霍时英掀开被子下炕,穿着衣服回:“起来了,东俊你先别忙,等我一起吃了早饭再去。”
东俊是霍时英来这第一年领养的一个孩子,那年矿山塌方,霍时英和镇上的青壮劳力去救人,挖出来五十具尸体,更多的人被埋在山里找不出来。
那天霍时英从半夜一直挖到第二天中午,累得嘴唇干裂,虎口出血,转头间就在广场上成堆嚎哭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小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身破衣烂衫衣不遮体,常年营养不足四肢像面条却挺着一个大肚子,倒是一双眼睛衬在一张小脸上乌黑而硕大,守着两具尸体不哭不闹。
霍时英观察了他很久,从正午到晚上,那孩子站着一动不动,别人家有亲属的都熬不住日头把人拉回去葬了,最后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要站到天荒地老。
霍时英觉得她和这孩子应该有点缘分,这里有无数的孤儿寡母但是不哭的孩子她还没见过,于是半夜的时候她终于走过去蹲在孩子的面前问他:“我把你父母安葬了,你愿意跟我回家做我的儿子吗?”
孩子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了她半晌问:“我给你做儿子,你给我馍馍吃吗?”
霍时英笑了,她点点头又带着几分严厉地道:“但是做了我的儿子,就必须是我的儿子,不管你以前姓什么,叫什么是谁的儿子爹娘是什么人都要统统忘掉做得到吗?”
小孩低头看了看地上两具肮脏的面目模糊的尸体,抬头道:“行!”
于是霍时英就花钱买了一块地,又雇人体面地葬了那两具尸体,把小孩带回了家。
她不管那孩子原来叫什么名字,从那以后就叫他霍东俊,她整整把东俊搂在怀里睡了一年才终于把小孩捂热了,后来东俊终于有一天叫了她一声娘,再后来她守着这个孩子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霍时英穿好衣服出来,东俊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等她,看她出来厨娘提出热水往屋檐下的两个并排放着的盆里倒上热水。
霍时英走过去,东俊也跟了过来,母子俩并肩站在一处,弯腰湿脸,打胰子,再弯腰一阵扑棱,一起起身拽过布巾擦干净,最后把布巾一起往盆里一扔转身就走,动作那叫一个一模一样。
厨娘出来收拾,东俊跟着霍时英回屋,霍时英从妆台上拿了油膏给自己抹上,又转过来给东俊脸上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油膏是二百里外兰城的商号里买来的,霍时英每天都往东俊的脸上擦,镇上所有孩子的脸上都是黝漆麻黑常年干裂而东俊却永远是最整洁白净的一个。
收拾完母子俩一起去堂屋吃早饭,饭桌上摆着豆浆油饼,看着简陋但在这东营口镇却是最奢侈的了,东营口镇只有一家豆腐坊,整个镇子也只有霍家能天天早上去打一小桶豆浆。
这些年霍时英不余遗力地喂东俊,当年那个面条一样的小孩终于慢慢地抽条长开了,现在有她胸口高,初初有了一点少年人的模样,霍时英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现在看了大概是个七八岁的模样。
吃了早饭,东俊自己回房拿了书包,霍时英把他送到院门口,天气还冷,霍时英还给他穿了一身茄色狐皮袄子,又把一顶狐皮帽子扣在他头上,霍时英给他理了理领口道:“今天跟先生说一下,就上半天学吧,下午你秦伯伯可能就要到了。”
东俊规规矩矩地站在跟前,任由着霍时英摆弄回道:“我知道,前两天你就说过了。”
霍时英怕他嫌自己啰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去吧。”
东俊出了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说:“娘,我去了。”
“嗯。”
霍时英站在门内抄着手应了一声。
东俊转身走了出去,门口出去要走一段夹道才能拐到大街上,东俊规规矩矩地走在路中间,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看见前面的一个污水洼,远远地就绕了开去,霍时英皱了皱眉头,东俊是整个镇子上最干净漂亮的小孩,但他每天出门穿的什么样子,和一帮半大小子上了一天学回来却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模样,他似乎没有朋友。
送走了东俊,霍时英回房换了衣服往司卫所而去,她现在是罪犯的身份每五天要去当地的司卫所去报个到。
她到了这里后,除了每年秋天应当地驻军的邀请去给他们练一下兵外,就只有这一件必须要做的正经事。
从司卫所回来已经是晌午,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停了一架马车,霍时英笑了笑往家走去。
院子里传出秦川的大笑:“小子,别看老子就剩下一条胳膊,一根手指头照样挑翻你。”
东俊不服气地吼:“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我照样一根手指头挑翻你。”
霍时英的笑容加深,一脚踏进院子:“秦川。”
她喊他。
秦川大笑着转回头,秦川比去年又见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褶子已经明目张胆地深深刻在了他的脸上,前些年霍时英在京城的时候他一次都没去看过她,这三年她到了东营口镇他倒是年年都来,他从罗成到这里一来一去路上就要走三个月,但他还是年年都要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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